Sunday, September 29, 2013

初秋

周日早上,薄扶林村外的街上靜靜無人,天氣清涼得很,陰天的日子世界特別平靜。村口火龍棚旁看到梯級下的鮮魚檔及蔬果攤,地下城的海鹽香直撲城內城外。走路上山吃早餐的途中,看見沿途佈滿秋果。手裹是宗琳姐姐借給我的書﹣向田邦子﹣父親的道歉信,她說作者有點怪,一看就有共鳴,我會喜歡。果然很好看,很久沒遇上好看的書(除了我平日的偶像們),很有新鮮感。直木獎得主向田邦子被譽為大和民族的張愛玲,但我覺得比張愛玲的文章好看得多。哈。早餐店正播放卡通片,身穿薄扶林村火龍白衫的店員忙着把公仔麵送到一邊,熱維他奶送到另一邊,我們說到家中電梯大堂三隻詭秘白爪魚倒影、酒盒書櫃談得很興奮,完全忘了過去一周的繁忙、掉失電話的慘事、忘了合約已改了第六次、忘了周六早上會議的啤酒咖啡,記得昨晚看「死在香港流眼淚」裹的故事,但周日早上沒有悲傷沒有憤怒。故事初稿寫好了,可以說是奇蹟,接下來計劃好故事板,便會開始畫!在巴士站說再見後,看着幾乎無車無人的薄扶林道和遍山綠樹,好像年初一般寧靜,好像一八八零年般寧靜。周日的世界很寂靜,很美好。一會兒上山採果子。

Sunday, September 22, 2013

天兔

「找不到起點 比找不到終點更讓人心慌」 - 張懸
不是颱風,世界難有如此寂靜安好,窗外沒有大船開過,公園只剩孤樹搖曳。所有人買好食物,躲坐窩居暗黃燈光中,聚在電腦屏幕前,看一套舊片,做兩道小菜,喝數杯清酒,聽聽窗外風聲,這影像令人異常安心。還以為不用把植物移到室內,但見風浪漸大,無花果、青檸小姐、聖誕樹、苦瓜棚還得挪到室內,弄得一身汗一地泥。數小時後再經過樹群,嗅到陣陣葉香,本能地摟了柏樹一下。難以想像昨天還是三十四度碧海藍天,今天天空已掛滿片片灰雲。幸好煮早餐、吃海鮮的活動都未受阻。在暴風雨前夕,決定要在海畔工作室早會,搬過黑板,行完宜家傢俬便去超市買餸,銅鑼灣每個角落都擠擁。次晨,海畔工作室棄用玻璃油毛筆,改以北海道黃雞蛋、法式洋菇、鮮紅蕃茄、土豆絲、白牛奶、青蔥作顏料,餵飽些未睡醒的人,謝謝勇敢的參加者,之後還要多加練習,把周末早餐碟畫得更美。下午到城隍街畫地,發現卅十間的唐樓已拆平了兩幢... 碰見一個住在小小唐樓裹的伯伯,他一直喜歡住在這裹,不想搬走,就像字粒店的李伯和李太般。然後,看見平日常常關着的門外,放了一張木圓桌,樹下懸滿黑白照,原來一直在日本拍紀錄片的工作室主人,終於決定把用了十年的唐樓工作室開放,跟路人分享舊詩集日文書。我們坐在火車軌椅子上(港鐵火車軌由一條條木砌成,他從火車站移了一條回家,加上椅腳,變成長櫈)聽故事,他知道我們要用舊收音機,便拿出很古老的機器,坐在細葉榕下開動,竟仍能播出像七十年代的聲音,音質渾厚、沒半點雜聲。之後,他要去買午餐,走了一會又回來摟我一下說:「見到可愛的特別想摸多下」就像培斌老師,喜歡拍我們的頭。好了,香港還真有些盒子外的人的,其實我亦認識不少,也不是說只有他們才對、才好,只是平日生活裹遇上太多令人很疲累的事和人。朋友剛轉到蘋果日報工作,發現大部份香港人,不願意耐心看完一篇只是一千字的文章,從留言亦看得出,他們並未有能力理解,只會片面地看事情,或作出情緒化的回覆。想起昨晚很多對話,想起三年前做同樣的舊建築物改建及研究工作,當時實在不明白意義何在,認為若我有錢,大概會捐給露宿者或籠屋居民;但事實上文化歴史教育跟其他人道工作均息息相關,不該有先後之分,都是逼切的。要保存一些社區,不單因為人們根本沒打算搬走、或以前的社區比例比現在人性化、或舊區亦能自給自足等,還有觀念教育的因素。試想像一個建得百毒不侵的城市裏住滿一群沒思考、沒有根、沒夢想的人... 好吧,我們都夠消極了,引欣姑的話,這裏「嗅不到黎明將至的氣息,現在的香港令人不安,充滿無力挽回頹勢的感覺」「The more I learn about people the more I like my dog- Mark Twain 」只能慶幸,我認識很多很捧很有信念的人。
昨天晚上,終於跟白爪魚和我們的朋友去鯉魚門吃海鮮,期待已久的。這是陌生的一區,但關於她的傳說卻聽過很多,而且都引人入勝。海邊七彩小燈,令人不住想起千與千尋中的神明,晚飯前,還要選活魚呢,我們選了大魚一條、龍蝦、兩種貝、橙色的蟹、象拔蚌,一隻黑貓躺在活魚店後門,海旁的木橋上,終日對住如此多活魚的她,不知道會否偷偷去捉魚呢?來自海裹的味道,總有點不同。

Wednesday, September 18, 2013

薄鳧

每晚目光都被薄扶林村糖果般的花燈及遍路彩旗吸引,遠看像千與千尋中燈滅後眾神從海裹上岸的景象。不下車感受不了彩旗小燈下生果店的聲色流動、聽不到小路背後的打鼓聲、看不見滿屋頂紙紮燈籠的風光。若有天有空,想畫一張愛在薄扶林道的地圖:西環開首兩片三角形的地皮,分別是西區裁判法院及四層高的唐樓,唐樓是可愛的趙醒楠跌打館,活像一家八十年代的冰室,壁上繪有古怪石山小魚,又貼滿六十年代風手繪海報,多年來都覺得它很有趣。薄扶林道,還有秘製鯪魚野葛菜水、紙紮舖、Art Deco 風格的凌月仙幼稚園、玻璃之城與何東、通往塘西七台的通道、小城西末的界石﹣一九零三年,過了這石便是維多利亞城四環九約以外了、漂亮大宅Jessville、東華義莊、一九三七年便對住開闊日落的瑪麗醫院、有仍種菜的百年老村薄扶林村、有一八七三年已從巴黎來港的伯大尼修院、有香港僅有的城堡大學堂、有一百二十六年歷史的薄扶林前牛奶公司高級職員宿舍,最後到達一八四一年已被畫下來的瀑布灣。你說,是否很值得畫。忘了,舊地圖中還有一系統把山上牛奶場製品吊運到海旁的。但又想起很多人做過的綠色地圖或香港導賞團,總覺得這些行動很被動,只吸引一眾已對歴史文化有興趣的人,不關心的人不會因為一張靚圖突然覺得「嘩,乜香港咁正㗎﹖」。而且,它們未必一定「樣好正」,所以不想騙人來看;但它們充滿故事,亦可以被重用,成為社區裹的一份子。最理想的,不是有漂亮地圖騙人去看些空殼,而是社區內的人都愛惜及被容許善用這些建築物,每次路過均為它感到自豪。(可參考日本的まちつくりー跟市民一起規劃城市的部門)我亦不知道如何令毫不關心的人突然會去想想看看,只會想起越後妻有及北村先生。做建築物保存條例研究時(是,我心裹不喜歡保育這詞,令我想起養熊貓,想以後都不用),偵探社長認為要寫一段各國家的背景,因為「咁人哋日本人民素質咁高,根本成個社會風氣都唔同,要講吓每個地方係點先,淨睇條例無得比喎。」越後妻有大地藝術祭及北村先生令我覺得凡事都有可能,有人寫得很好了,無謂重複:我認為全世界人都該讀這篇文章(夏耕冬讀 — 北川 FRAM),而所有去過越後妻有的孩子,都會希望有天它會發生在香港。明天site visit,會否有驚喜呢?我真的要寫故事了。
山本耀司 :「別再唸書了,好好去生活吧。」 「用心,用靈魂去生活;去旅行,去經歷,去感受。不真正走出去,是不會被啟發的。走到太陽底下,去淋雨,去摸,去接觸,去聽,去跟人說話,去聞不一樣的味道,去感覺空氣的密度,去認識不一樣的人,去看不一樣的顏色,去迷路……去好好利用你的觸感去感受,這樣你才可以去創作。別再用你的腦袋去設計,也別再用你的電腦了!用腦袋,可以很容易就營造出虛假的藝術美感,但真正的創作,是要用你的手,你的心,你的靈魂,表達你所真實感受到的。作為一個設計師,你的觸感必須要非常敏銳,你的感受也必須要是真實的。你要去感受世界,才能夠感受人的存在,這樣才能夠真正去為『人』去創作。」
'My ideas usually come not at my desk writing but in the midst of living.' -Anais Nin

Sunday, September 15, 2013

藕絲

疲累的一周彷彿已很遙遠,忘了自己如何從發展局過渡至喪親朋友的聆聽者、聖誕氣氛、關於死亡的兒童書、喪親孩子的世界及周末早餐中的貓珊。總之,周四以前,把六個國家的建築保存制度歸納成數十張圖表,中間一改再改,開會過後還被困在西翼會議室內繼續改,想來也挺搞笑。不過當中未趕及幅蓋的問題,自己亦很好奇想知道,完成上半場研究(包括六個國家的保育制度背景、簡介、法律架構、保育法、城市規劃環境條例層面上的控制、給私人業主的補助及社區參與機制),答案陸續有來,希望能與大家分享。差點忘了那天午飯後,把帶住柚子檸檬餅的魚同學爸爸送回灣仔辦公室下的職員通道,說到他像「要上班的熊bear bear」,想來可以是一幅很可愛的油畫。周五已累得要死,突然收到電話說有份關於聖誕節的工作,掙扎了很久是否該接,對方落力游說,說能把圖畫變成一個能置身其中的真實世界云云,於是周六整天在畫聖誕老人及房子,聽說若被選中,十個「老人」將被複製成一百一十一個不同大小的雕塑放在該商場四周。小會議約在誠品書店兒童部,談不過十餘分鐘,卻不慎帶走了近十本書﹗選書時,身旁一名爸爸正給年約四歲的兒子講故事,爸爸每說一句,孩子重複一遍,直至「小貓爬不上樹」這句,小孩重複了三次仍讀成「小貓爬得上樹」大家均弄不懂是孩子咬字不清,還是他想小貓爬得上樹。
跟好朋友飛往築地晚飯。接近夜深,決心折返中環街市清潔一下人們的思想方向,怎料遇上礙事的外籍攝影師及一群醉酒青年,坐在街上永遠不乏千奇百怪的際遇。該群醉漢在板前胡鬧良久,粗暴地把黑板蓋滿粗話,又拿住威士己瓶往板上踢,我們只能站在一旁靜靜細看,怕明顯監視反觸怒他們。憤怒亂叫的孩子塗了很久,最終只剩一人坐在地上,靜下來的他留下一句「While I'm living, I want my mom to get well soon」便往半山離去。清理黑板時,發現最多人想要快樂,當晚亦給一位身穿汗衣、貎似建築工人的叔叔遞過粉筆,以為他不會接,卻見他在板前靜靜想了很久,最終寫下「隨遇而安」四字,然後面帶微笑地悠悠離去。以為一天終於完完整整地完結時,收到好朋友的訊息,關於他家中,選擇了結束自己生命的天使,聽了很久,看見人與人之間隱形的藕絲,想到人類的脆弱與無奈,又被朋友漂亮而副創意的詩句感動。有時,離開的人實在覺得是解脫,只苦了留下的人。一切都如此密切,只能願人們都懂得活着、隨遇而安及愛惜,生命裹最基本的課,往往學一生仍學不完,窮一世未練得好,而且有更多人懶得去想。周日在熾熱陽光中,用繪本交換早餐,周日的早餐,永遠是快樂的時光。又偷看到你畫的「真貓珊」,每次嘴唇都很粗,懷疑你該學習如何執筆,但你字寫得如此美,該不是執筆的問題....... 下午,安靜地在家中閱讀思考即將要寫畫的故事,發現死亡對於生在城市,不種花、沒有動物、只有石屎的孩子來說顯然特別難理解,他們看不見生命周期,活在幢幢奢求永垂不巧、人定勝天的摩天城市中。
又想起從城市保存條例到生命教育的繪本工作,每扇門都把我帶到另一片漂亮而未踏足過的世界,充滿學習機會。如常,想埋怨說要多點時間,慢慢做每件事;想畫畫時有別人的咖啡香在旁;但實在應該要更感恩。回家時覺得有點寂寞,花了很多時間才靜下來,下午窗外邊雨邊晴,太陽從雲朵中的心型小洞裹潺湲出和煦的日光,我想,一切都要更耐心。
給大家看一個漂亮的小故事(Shaun Tan - Eric);小文章(為什麼要可愛的Mog死去?)。
The best people possess a feeling for beauty, the courage to take risks, the discipline to tell the truth, the capacity for sacrifice. Ironically, their virtues make them vulnerable; they are often wounded, sometimes destroyed.” ― Ernest Hemingway
"It’s lovely to live on a raft. We had the sky up there, all speckled with stars, and we used to lay on our backs and look up at them, and discuss about whether they was made or only just happened." — Mark Twain

Sunday, September 8, 2013

夏課

在這收成的季節,舊中環街市擠滿好朋友及路過途人分享我們的盛夏習作。
六米闊的黑塊上,噴滿‘While I'm living, I want to...’ 的句字,路人能隨心完句,拾起粉筆,反思自己生命中真正重要的事,亦能在公共空間中,學習別人的智慧。
這概念源自美國藝術家Candy Chang。喪親以後,死亡一直縈繞她腦海中,但她並未因此變得絕望,反而更清澈地看見生命裹真正重要的事、更會珍惜餘下時光,愛惜喜歡的人,實現未完成的願望。於是,她便把社區內一間被棄置的舊屋外牆塗成黑板,噴滿 ' Before I Die, I want to...' 的句子並附上粉筆,讓鄰居在牆上分享自己的願望。
這塊社區內的黑板啟發了世界各地超過三百塊‘Before I Die’黑板,並被翻譯成二十多種語言。發起人鼓勵不同國家的人把概念帶到自己社區,並於完成後分享在官方網頁上。每次細看網頁上的圖片都充滿驚喜,有的使人會心微笑,有的令人感動流淚。每一塊黑板都反映了當地的文化及人們獨有的願望。

中環街市這一塊,大概亦說出香港當下的故事。
開幕夜不足數小時,黑板便已盛滿願望,有香港人希望要建一間樹屋、有人想要「每天讓多一個小孩幸福快樂」、有想成為媽媽、有人希望董橋收她為徒,亦有人想看見阿仙奴捧杯,當然亦有很多希望拜拜思歪。作為製作者最開心的是發現不認識的朋友拍照後把相片發到互聯網上,說:「今早路過舊中環街市,看見一塊寫滿願望的黑板,立刻使我會心微笑,祝大家有一個愉快的周六﹗」感覺這正是公共藝術的真髓﹣不用找來全香港的目光,吸引市內市外人排隊合照(後順便參觀其商場),不用出自名師手筆,只需要重用一處略被遺忘的空間,及連繫人心的概念,便能夠成為城市的一部份;它不會是一個遊人趁墟的目的地,而是屬於社區裹每個人的一份互動驚喜。在這繁忙的都市裏,鄰舍間已少有午後寒喧問暖,中秋交換月餅等事情,善用公共空間正能讓我們從短短一句文字裹得到安慰啟發,令一些智慧不至失存。而且它免費、平等、不論明哥或明光社都能任意洗版。

當然,最終的「作品」跟我們心目中的公共藝術仍差一段距離。記得七月初聽到概念後立刻開始物識場地,想要鬧市外牆而非展覧空間,讓更多不同背景階層的人看見,卻很快意識到鬧市外牆早被商店廣告舖滿。最後找上舊中環街市,把申請表格都填好後,卻被場地拒絕了,怕有人寫粗口、反政府、搞破壞。當時感到十分氣憤,沒想過一個北京、上海都曾做過的公共藝術活動竟難容身香港。後來,有關方面又重新聯絡我們說:若把句字修改便會重新考慮,認為‘Before I Die’ 太負面了!最後我們屈服了,把句子改成 ‘While I'm Living, I want to...’ 雖然不能長期展覧,但總算是一個有很多途人經過的地點,場地機構員工一直很友善很幫忙。而且願意容納這塊歡迎途人互動參與的黑板,其實在香港這個只能於申請許可證後才只能在旺角街頭表演的城市來說,已經很不錯。但當律師的朋友都戲言要告他們干預言論自由及藝術創作。

 
之後數周,我們找來好朋友,買來木板,逐寸油上黑板油,畫好直線,自做模板,貼好報紙,做律師、建築師、飛機師、老師的朋友,每晚都趕來這片盛夏的屋頂上,黑夜中練習上漆印字。有人一直嚷着要我找多點傳媒朋友來報導此事,我反認為他該做多一點這類作品,讓更多人能參與製作,感受錢以外的樂趣;讓更多路人在日常生活中得到一點感動。住在倫敦的日子,有天晚上對街空置的油站被一群年輕人變身成戶外劇場,引來一大班路人圍觀,警察亦看得盡興。若努力點,大概,有一天香港亦能如此,街頭巷尾,寸寸開花。
歡迎大家來留言, 黑底白字, 描繪出我們不儘相同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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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tINFO HK: http://hk.blouinartinfo.com/news/story/954271/candy-changs-before-i-die-gets-hk-treat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