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January 21, 2015

光影

秘密海旁市場,有點像千與千尋中通往湯屋那條路,一排排寂靜的攤檔,即興地於午後開門、隱藏在重重廢鐵皮圍板外,似乎在招呼誰都看不到的客人;種滿古怪樹的沙灘、水旁酒吧、貨倉內的停屍間、中環鬧市自製空中酒吧、小唐樓中的秘窩、南丫島上小畫室、永遠都這麼漂亮的石澳小巷... 拍戲的日子真是大開眼界。雖然有時早上五時半便要到達,而大多時間卻在等待「埋位」,但跟其他「演員」和工作人員們一起也很不錯。等得久了便往村口太陽下喝咖啡,想不到這路旁小店咖啡這麼好喝。拍戲又讓我們能在閒日中靜靜在嘉咸街街市散步、偷看小餅店廚房和在樹屋中喝咖啡。
 
電影是拍香港三代人的,所以有可愛的肥細佬和小紅帽妹妹﹣看見道具中有薯片零食,便向道具人員取了一包,吃光後又想多要一包,但指定是卡樂B燒烤味,要道具組特地出村買,果然是真明星;又有拾紙皮的山東張,人人都讚他是奧斯卡影帝,大概因為沒顧慮,所以演得特別自然,秒秒中都「好入戲」,大家安坐沙發上等待,他卻總留在室外、依牆便睡(雖然其實除了些臨時演員,大部份人在戲中都是演自己)美指、道具組的、攝影的全都很好,想要什麼他們都可以體貼地找來給你。

Wednesday, January 14, 2015

牽絆

年末年始,一五年開始了十四天,一點都不覺得去年完結了,也不發現新一年該有些什麼不同。現在想來,這兩星期去了許多水畔小村,讀了數十本一八六年前出版的舊書舊遊記,每本都滿滿記載着昔日維多利亞港和小船的風光。為什麼喜歡海畔的我,總遇上這麼多志同道合的人,在雨傘運動中認識的朋友,恰巧正在做小島海岸的香港歷史書和小雜誌。拍攝電影時,導演專選有小船流水的地方拍攝,他們都愛說「香港給了我們很多:街頭大排檔的人情、晚空霓虹燈下的靈感,四邊大海給我們思緒的平靜等...」有一個周末在漂亮的大潭小海灣裏渡過,一直覺得這海灣是我的,有時什至後悔跟別人分享了。可能因為很久以前的三月天,或者因為內灣神秘的水上紅磚煙囪、也可能因為這裏真的很平靜,可以把整個身體貼近水沿,所以特別喜歡這裏... 坐在百多年老紅磚煙囪下邊喝清酒,邊看雲霧在藍色時份從山後慢慢飄滿清藍色的天空,這時一架叫「夜貓」的小船把剛揚帆出海的水手們載回來。我央求他載我到香港仔,可能我唔夠「人見人愛 船見船載」,他以俗世理由 - 保險,婉拒了我,不過交換了聯絡方法,請我下次跟他們從土地灣揚帆出海。另一個周末跟杜演和攝製朋友們去一位夏慤村畫家的畫室拍攝,是當日於光明磊落村口前,畫大油畫的那位中國畫家。這棚屋畫室也是一個Seaside Studio - 下面就是淺灘小船紅樹林! 有淺綠色的木船、也有鮮紅色的...在山林中拍了一整個下午,換來一身蚊叮蟲叮; 也不夠杜導可憐,失足掉進大洞裏。他出名愛喝,拍攝工具和道具又多又重,但仍不忘隨身攜帶數支紅酒白酒,在弄傷流血時堅持要人出去買伏特卡來洗傷口。不得不讚他可愛。
 
另一個周末跟白爪魚吃了最好吃的魚魚,然後在純白的咖啡店工作了一個下午,小柴犬坐在門外,我在讀一八八三年的政府檔案,而他則在寫二零一五的。呷着濃厚的咖啡,一起讀了好心狼的故事。他在我的癦皮錄中畫了些可愛的白爪魚,看你吃完了美味的蘋果批,很喜歡這樣子的時光,無論外面世界多喧鬧,這裏仍然只有純白色的牆壁和老台階上的落葉。前天在冰雨中落site, 差點兒冷死,但做過深度伸搌瑜伽後舒服了很多,還跟白爪魚食了前所未有那麼多魚,又談起海鮮鍋,於是,昨天寄了一封手畫信,因為這件事快樂了一整天,不知道他收到後會不會驚訝呢,好緊張啊! 下午的鴨寮街新奇古怪,明慧吃了我們都熱愛的荳花,參觀過四十年老的港式餅店廚房,然後在藍色時份,於寧靜小街中從瓷杯喝牛奶,對街是家舊式剪髮店,人們靜靜地從地鐵站走路回家,沒有過光的招牌,也沒有嘈吵的大電視,石峽尾的日落意外地平靜。晚上七時,外面正夕熙熙攘攘透不過氣的下班時份,這裏卻像九十年代初的藍田村,街角小食店掛着黃燈泡,霧着白煙,一片寂靜安祥。近日正在閱讀十九世紀香港旅遊日記、雜記、政府文憲和報紙等,很想有機會跟大家分享,因為每一段簡單的文字都像詩歌般悅耳,當然古怪的也很多,太多太多了。新年伊始,最重要大概是繼續做一直以來都在做的事,持之以恆。慢慢的、溫柔的,和不間斷的。從游水、跑步、畫畫、寫故事、讀書、練古墓派玉蜂針、偵探工作到每天煮飯生活都是。困難的時候很多,大概該向大海上有條不紊的海浪學習,調節生活和呼吸,從規律中尋找信心和平靜。工作內外都已經充滿很多有趣的機會了,多得常被朋友認真地責備,所以,更重要的是,新的一年願我們都能用心地愛多一點,並永遠保持一夥懂得體諒而又好奇的心。
Love many things, for therein lies the true strength, and whosoever loves much performs much, and can accomplish much, and what is done in love is done well. -  Vincent Van Gogh
The more I think about it, the more I realize there is nothing more artistic than to love others. - Vincent Van Gogh 

Wednesday, December 31, 2014

除夕

除夕下午太陽和石欄上的點滴翠藤為這片海畔染上點點生機。一整個下午都被粉紅色木迷住,半封信都寫不完,但不打緊,就這樣坐着發夢已很好。編輯先生給我看了一幀舊照片,相中拍到寫着「蛋撻」兩字的招牌﹣這種事情令人開心得想叫出來。心情不好的日子,新找到那數本十九世紀香港舊日記就如止痛藥般,裹面記錄了當時的市集廟宇、油鹽家常等事,也有一八六零年代遊客們在維多利亞城上酒吧吃早餐的雜文,平常人家瑣憶粹感往往卻是最珍貴的。坐在細軟沙灘上看見太陽不一會便躲到水平線下,遠方的高山小島、慢慢駛過的小船都被夜色染成層層有深有淺的藍。我們趕着去參加派對,經過赤柱和大潭水壩回到北邊。跟聖誕夜同一個工作室,煮同樣的海鮮煲,但邀請了少一半的人,卻喝同樣二十瓶酒,這次大家都能都圍在長桌旁談天,感覺很kinfolk, 很溫暖。
這是陶瓷工作室,陶瓷家老虎先生除了把剛焗好新鮮熱辣的杯碟從窯裹拿出來給我們立刻使用,還焗了香蕉蛋糕、巧克力蛋糕、檸檬芝士蛋糕和香蕉巧克力蛋糕。而編輯先生則早於昨天在一家古舊港式茶餐廳買來十分迷人的傳統層層蛋糕放在冰箱裏。那個蛋糕十分漂亮,很想再多看一會,下次要找出它的歴史和研究怎樣做。虎媽跟上回一樣煮虎蝦,有人把香檳都加進花蟹花甲魷魚大蝦海鮮煲中;大家都搶着喝海鮮湯,有叔叔嚷着要玩塔羅咭。我們在桌下繼續閱讀十九世紀的文件,找到最早紀錄的釘書匠、印刷店、畫家、酒吧、西餅店等。最後老虎先生端出另一個鍋來,用海鮮湯煲成一鍋意大利飯,所有人都爭着遞上自己做的陶瓷碗去載。昨天一整天都有點不適,但現在想起太陽下的溫暖還會微笑,很喜歡南區海灘上輕輕的海浪聲,看見月亮、星星,還有小船上的燈在深藍色的海上緩緩溜過。
“I passed a little street of cook-shops. Here they chop everything they sell into little bits, with onions and herbs, and put them into a cornet made of a dried leaf - the same as used for fans. The women were marketing, buying eggs, fruit etc. One bought half a duck, which was also cut up into little bits, head and all. A traiteur was making a stew of fat pork and tripe, and at all the shops were little heap of fowls’ entrails, and giblets to sell. They cut these things up upon blocks, with a sharp chopper, which they hammered with their fists. Everything is soldby steelyard weight, from fowls to onion.” - To China and back : being a diary kept out and home, Hong Kong, August 21, 1858 - September 28, 1858
last two photos credit to mr. editor b

Wednesday, December 24, 2014

丁香

星期天,我們在路旁隨意坐下賣陶瓷、喝冰玫瑰泡泡酒、派夏慤村聲第二期、買海鹽鴛鴦、談天、發夢....那天沒有帶晚飯盒於是不到七時半已得回家,之後卻一直想念坐在路旁的安靜時光﹣鳩鳴唱聖詩外,這大概也是後佔中常態的一種。
聽說周二會再擺檔,正切法偷偷早下班,最後回到偵探社後卻因事要請一天假,回到金鐘「續命」然後,沿舊政府山那邊走路到上環,雖然沒上班,但也乖乖地帶了八十頁未檢查好的白屋圖到咖啡店裏細閱,在辦公室不知要花多久完成的工作,有自然光、水池巷落葉和白木桌的安慰中不一會已完成。於是準時準備去街上坐,男孩子們都未到,唯有先行「開檔」,以為要很費力氣從各處搬來古木椅、報紙和陶泥碗碟,怎料咖啡店的先生和姨姨已瞬即把椅子桌子都搬過來了,而服裝店設計師又放下手頭縫紉工作幫忙拿出陶泥碗,鞋店老闆還遞來牛油餅乾和紅酒。等到差不多日落,編輯先生終於帶來一瓶瓶秘製聖誕酒,還有黃色木柄火煱煲!街上坐滿朋友街坊,又有路過的村民們過來湊熱鬧。聖誕酒中泡着鮮橙玉桂條丁香荳蔻等種種香料,黃色煲下晃晃燭光整夜未滅,溫着那煲很受歡迎的聖誕酒,把香氣傳到整片舊山村中。對街屋簷上的老伯伯和貓都伸出頭來偷看,而戴黑色帽的秋田犬雖然樣子笨笨,卻沒有搗亂,只一直伏在火爐旁。
坐在街上不單碰見舊朋友,又認識了新朋友們,來自芬蘭或土耳其的都坐下來談天。大家都喜歡雲村寂靜的晚上。茶家兩名男孩不時走過來添酒喝,又把整煲酒拿到店裹加入八角丁香,在佔領區外聽街坊們談香港談佔領別有一番風味,無疑如編輯先生說,這樣子可以推敲我們於這城中有多「少眾」。坐在柏油地上邊談百多年前的香港人事,一邊不禁幻想石屎地下的老塵土,不竟這裹是維多利亞城最充滿故事的角落,最歴史悠久的中國人地區之一。一直䁥稱這裹作雲村。百多後的今天它飄浮於市區半空,球場公園綠葉綿綿,被小街密密包圍。要到半空花園必須爬過天梯。連接雲端的是差館上街磅巷堅巷,東邊梯頂有兩座百多年老的紅磚屋,室外走火梯總會找到午睡貓兒「茶零」、單眼「皮皮」和胖貓「謎思」影跡,西邊小廟壇香看守前往東華三院的樓梯,北邊傘樹門神如村門搬迎着西街東街水巷上來的村民。南北兩端大路看不見這神秘花園,開車的人必須小心轉彎末角才可內進。花園四邊由至少十條樓梯圍着,讓年輕人安心地在街頭唱聖誕歌、街末孩子放膽開電單車奔馳、貓兒隨意在路中心曬日光浴、老人在梯頂坐自家摺櫈閒談。昔日經常流連這區,但近年這裹變得十分熱鬧,新開的都是昂貴餐廳;懸着自製韆鞦的五金舖結業了,種星星果的印刷店也結業了,包包店的好朋友都離開了、也很久沒聽過必列啫士街街市熟悉的孤獨色士風音韻... 
想不到雨傘運動的小傘子們把我帶回這傘樹下(卜公花園裏那棵)。晈潔明月中,太平山街安寧得很,只有各店店主和朋友們胡鬧聊天吃喝聲。沒有計劃的聖誕派對,本來八點便完,結果卻一坐坐到夜半深宵, 煲了共八公升聖誕酒。
魔幻的一夜讓我想起了昔日在雲村流連讀詩的好日子。若這樣的小小店能不定時在各區發生,把夏愨村的精神延遍整個香港,你說多好﹖

Sunday, December 14, 2014

點染

星期六下午收拾好海畔畫室,等NHK的記者朋友們來補拍製作夏愨村聲的片段。冬日海水份外澄藍,露台松樹長滿點點藍果,微風為室內帶來陣陣淡淡松香,不禁想念去年煮蛋煲咖啡煎腸仔八爪魚的早上。聽記者們採訪完我之後會到村聲編輯工作室去訪問,即嚷着要一起去。編輯跟我本不認識,當天他萌生起印製村報的念頭,便透過網絡聯絡各路村民一起創作。不過是五六十天前的事。當時畫好了夏愨佔領圖初版,偷偷在上班時間花了個多小時把高解像度檔案掃描給他。他卻說不夠好,想我把畫簿交給他影印或下班後往他工作室去﹣我覺得很麻煩,情況亦不許可﹣偵探社中一大堆工作未做完,身體亦不適,希望他可以接受我傳給他的檔案。最後他仍堅持從九龍抬來自己的掃描器,花了三個多小時在偵探社中掃描。過往遇過很多空有熱誠的合作夥伴,卻沒耐心和恆心把事情完成,當日大概也是抱着這種「係咪真係做得成」的態度合作,當然,後來發現大家都愛古本、兒童書、日本、老香港、文字等之餘,還發現編輯B先生罕有的有耐心,在今天的香港實在很難得。聽他訪問的部份亦很感動,希望第二、三和四版都能順利印製。
總覺得夏愨村的香港人都有些共通點。第一次去他工作室,一片古木氛圍間收藏了許多許多古本、木椅、木桌子、日文繪本、Art Deco燈飾等,還有一台活字印刷機!(我不太喜歡感歎號,但你說是不是要感歎?)工作室書架上舊香港文件和書籍一大堆,但英文古本更多,又有偵探們都熱愛的殖民地政府辦公室中的「遺物」。窗前草木幽眇,房中整潔雅緻,是我見過最整齊的收藏家之一。半透明夜光杯載的咖啡特別好喝。聊了一個多鐘頭後因記者們要趕往銅鑼灣佔領區拍攝便匆匆告辭。來不及吃B編輯先生和畫家清妍小姐為我們準備的小糕點和白酒。工作室中每一盞燈每一個深啡色木櫃都很美,三四十年代的傢俬總是表面沉實、線條簡潔,但隱藏着漂亮的坑紋和細節。
後來回到鬧市裏仍想着工作室的寂靜美好,不知道香港還有多少處類似的秘密天堂。晚上跟林茵從銅鑼灣佔領區一直走路至薄扶林道,當天我們因為明報街知巷聞而認識,之後便經常一起四出找尋故事,今天一起去散步是最理所當然的事。路過一片已不復再的金鐘佔領區,沒有了帳逢人氣,剩下一片殮房般的燈光。好多人說以後都不敢來這裏,我卻覺得快點刻服這感覺更好,不竟夏慤村不是我們的終點。
今早剛睜開眼還未起床就在報紙裏看見董橋的文章,昔日董橋未退休前每周都會因為他而期待星期天來臨。急不及待給朋友們發短訊問:「請問今天是什麼日子,為何蘋果有董橋」其中編輯B回覆說:「今天﹖自從他辭職後,我已沒有再買星期天蘋果日報了。」原來他都喜歡董橋,看過他的工作室的我,本不該驚訝,但還是heart skipped a beat﹣第一次遇上有人像我般會期待他的文章。感覺他是一個高level的貓珊(還有羅醫生、黃欣姐姐等都是),B編輯先生好像是貓珊v.10.0.
昨天還認識了一位攝記,一如過往認識的攝記和記者們般,都是充滿故事的人。作為受訪者的我往往聽了幾句後即自愧不如(心諗你做乜訪問我喎)他試過冬天去北極、南極採訪,又試過在利比亞個多月差點被軍人於武力鎮壓時打中;「福島中午地震,當天晚上已經到達現場,第二日又被老闆叫返出嚟。」因此在香港較混亂(旺角黑夜)的情況時,他們特別懂得找安全和有利的位置拍攝。因為雨傘運動而認識的朋友們都很奇幻,從花樣年華攝製師到Discovery Channel 主持人都有,連那天寫信拿來給我的新朋友也是在報紙上寫文章的,而且他們很多不過是二十來三十歲。傘下驚喜,不能盡錄。
又過了起伏不定的一周,清場那天很長很難熬。幸好絕望的晚上有白爪魚聽我開懷歡笑和流眼淚,除了白爪魚,還有三文魚、左口魚、油甘魚、帆立貝、夜半老街和最美好的001白酒。跟魚吃魚的時間心裏最安定。
今天是雨傘運動第七十五加二天,夏愨村被拆毁,但村民們的才華卻不會因而熄滅,願傘下的人能夠一直在這黑暗的小城中充當一盞盞吹不滅的小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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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sday, December 9, 2014

起點

起床至正苦總部外,山莊頂的沙發,這裹沒有大樹森林,只能倚偎行人天橋底柱休息;沒有鬆軟泥土,但有村民放置在路中心的床褥木椅。城市的這一角,連太陽光都非天然,時而暗橙、時而鮮白,由附近建築物折射而來,但在過去七十多天間,一片石屎森林柏油路被注滿生氣和愛,建成了井井有條的帳幕房子、有派早餐小隊、拾垃圾學生義工、夜半糖水檔、木工房、自修室、回收中心、風力發電廠、免費報紙、圖書角、有機農田並已經收成蔬菜等等... 有些角落總聚着一群老人家們談天,有些晚上夜夜有人給村民唱歌。無論往那裹望都是一片令人嘖嘖稱奇的風光。拍戲就是這樣子,有很多時間都在「等埋位」,我一直依着石柱看正苦總部員工像小碼蟻般靜靜經過村莊走路上班,步伐疲倦,既沒有笑容又不互相打招呼,偶爾有徹夜未眠的記者朋友們過來談天,亦有早餐姐姐忙着送上粟米瘦肉粥,然後,還有沒有車輪下的清新空氣,和冬日溫暖的晨光。能夠成為杜可風鏡下的一角感到很幸運,但更珍貴的是他能夠把夏愨村的聲音感覺都仔細紀錄下來,還跟數百個村民做過詳盡的訪問。製作組把我早前畫的夏愨村佔領圖印了在六米長的畫布上!還幻想可以把它展開在路中心,躺在地上慢慢畫,但這星期無論走到那裏碰上誰,話題都是「星期四」﹣「大家都說會清場了,你們打算如何應對呢﹖」「這刻的心情怎樣?會依依不捨嗎?」「之後會如何繼續抗爭﹖」
 
就只是今天,已跟蹲下來跟我談天的微笑姨姨和叔叔、各角落的村民們和日本放送協會的記者們談了很多遍。還有朋友把我做訪問的情況錄影後傳給我,不禁問他是否要留給我年長後看,警惕自己不要變成守舊自私、背棄理想的老魔頭。說了很多 ﹣大家都有心理準備了/第一周開始已經每天說會清場/其實已經得到很多/就算清場也不能跟警察打過吧?/要好好珍惜在這裏認識的每一個人,在有形的村落被拆去後建立起紅花會般的無形網絡,繼續一起爭取落實民主制度這類說話;但每次離開夏愨村後,回到燈火燦爛的商場中,都會突然發現將來一定會比想像中更想念這裹的一切 - 這一個真正奇幻的社區,讓我們在絕望中重見曙光、每條小巷每個帳逢下都充滿有才華而且無私的人們、誰人都可以跟陌生人談天而又感覺一見如故、讓我們看見守護正義的路上香港人並不孤獨和仍未盲目的小村莊。很多人都說心情不好的日子,只要來充滿正能量的夏愨村走一遍便能重拾笑容。數天前有網上認識的朋友看過我在明周的訪問後專程寫了一封信帶來給我。今天是夏愨村木匠陳伯伯的生日,當天就是他從金鐘周邊拾來建築廢料為自修室做木桌,一手教其他村民釘樓梯木板,起初只是數人圍在路旁一起學習,現在已是一個完整的遮打工房了。有人焗了很多很多漂亮的小蛋糕給他,又有人把寫滿祝福說話的黃雨傘送他作「生日咭」,滿臉笑容的陳伯伯邊跟我們分享威士忌,邊說會一直繼續留守在這裏做傢俬,直至警察來臨的一刻。這種事情太多了,做縮頭思歪烏龜玩具的叔叔說看見很多孩子在這裹每天幫忙掃街,雨夜為其他人撐雨傘,七十多天的運動令他們回到家中跟家人關係變好了,變得更謙卑而不妄自菲薄,找到並學懂珍惜自己的能力,經歴了校園中缺乏的思想衝擊,又從其他人身上學習了很多好品格。
很多朋友說清場後大家心裏都會有個大黑洞,參與過的人會陷入一種憂鬱狀態,即使不斷互相提醒要把運動帶到社區,就算失望不能絶望等等,但現實卻真的要很強的心理智商才可以於種種未知之中保持樂觀的心。茵說有點期待體驗後佔領時期,即使不會有什麼好事發生,但覺得會是很莫可名狀的狀態,屬於這世人未遇過的時代。我以為自己不會太傷心,原來還是會感覺得沉重。尤其看見穿長衫校服的學生們到清場前一天還堅持來掃地,六七十歲的老先生老太太已打成一片,直到最後一刻仍不斷為村民們修建樓梯、還有身旁大大小小的食物櫃、手寫標語、村民間的回收習慣等...很難想像這一切明天都會被夷為平地。
做建築保育工作的我,平日常接觸到建築物和村莊被拆的事情,這卻是第一次感受自己的家要被拆毁的心情。歷史上有多少村莊只有七十多天生命卻如此完善﹖夏慤村讓我們親身體驗了一種新的可能性,在香港這片土地上實踐了以為在地球上不可能有的烏托邦。但夏愨村不是我們的終點,把民主帶到香港,才能讓整個香港都成為夏愨村般。願我們都不會掉進自憐的黑洞,在未來日子中緊記自己一雙手的力量,把夏慤村中實踐過的都帶進生活裏。香港從此會變得不一樣。
don't get used to darkness, don't get used to injustice. remember all the support we have from friends under the same umbrella. "If you think you are too small to make a difference, try sleeping (in a room) with a mosquito."

Thousands flock to Hong Kong protest camp ahead of clearance | The Telegraph http://www.telegraph.co.uk/news/worldnews/asia/hongkong/11285301/Thousands-flock-to-Hong-Kong-protest-camp-ahead-of-clearance.html
Occupied with art | Ocula
http://ocula.com/magazine/reports/occupied-with-art/
一直相信 所以給你一直寫信 | Ming's of Mingpao Weekly http://www.mings.hk/?p=2937
Read more about the Umbrella Revolution: http://www.maoshanc.com/search/label/Umbrella%20Revolution

Friday, November 28, 2014

酒造

喜歡這裏的小町老巷名,饅頭屋町、七観音町、手洗水町、笋町、烏帽子屋町、壷屋町、二条油小路町、押油小路町、山伏山町... 在六角通八百屋町二樓一個全白色空間坐了個多小時,窗外風光份外寧靜,若不是天空慢慢由藍轉黑,還以為是一幅定格底片﹣框着對街那家古町屋文房具店和瓦片尖屋頂,燈火昏暗,離開時只剩下小木窗在漆黑中如油紙燈籠般發亮。朋友剪了一個很滿意的頭,離開時街上有點點寒氣,到底日本曆上已時值小雪,氣溫應該驟降。心裹已想着要去那裏買杯暖笠笠的牛奶。
古都中每個角落上都散發着獨特的清香,舊町屋中的木地板香、神社中的沉香,小巷上隱約看見四条通上白色點點聖誕燈光搖晃,彷彿也能聞到大街上的炒粟子味。漆黑窄巷中有家頗熱鬧的町家,以為是賣酒的雜貨店,拉開木門卻盡是站着喝酒吃おでん的人,彷彿不小心走進了別人家中的派對般。大瓶小瓶日本酒置在陳年木架上,あちらこちらにビールケースを組んだ簡易テーブル、その上にはアルミのお盆がズラッと並べられています。樓底很矮,人很多,屋內一遍暖烘烘的氣氛。牆上沒有餐牌,酒瓶沒有價錢,喝酒的人有西裝筆直的也有很多本地老街坊。是角打ち,在不知該如何落單又未吃晚飯的情況下,縱使老伯伯特意從店後走過來問是否要喝酒,還是沒有留下。
不過邊吃晚飯邊對這小店念念不忘,於是吃飯後即折返酒舖。 關西人都很熱情,老人年青人都不時過來說話,這家毫不起眼的老店裏好熱鬧,連後門都坐滿人,おでん都是老婆婆在鄰房爐灶旁親手煮的,熱氣從鐵罩上的小洞洞冒出來,爐煙嫋嫋,湯香四溢。食物就像小學小食部般放在店中木架上任人自由選擇,種類很有趣,包括一盤烚雞蛋、一盒盒罐頭魚、芝士條和一包包彷如小朋友吃的乾魷魚等。店內的人好像很快便知道來了兩個異國女子,有的問為什麼會找到這家又平又地道的小店,有些問我們是不是模特兒... 小廳中一片喜氣洋洋,大家都愛胡扯和說笑。
累了,老婆婆拿着木算盤來收錢,然後雙手捉住我的手說香港的新聞她有看,見到警察用警棍打示威者「かわいそう」、多次叮囑說回去後要小心,又說日本人都支持香港學生。那天在東寺弘法市的伯伯也說過同樣的話。拉開木門洛中石板街道上寂靜清幽,心裏卻記掛着那失控的街頭。想起有人說過:你可以離開香港,但它永遠不會離開你。走了數步後看見老婆婆從後趕來,將那枝京都酒放進我懷內,請我邊走回家邊喝。後來才發現,於明治26年(1893年)創業的佐々木酒造是京都・洛中現存唯一的小酒造,酒造小売部還有兩隻很漂亮的花貓。回家路上細雨霏霏,客地燈寒夢遠,異鄉中際遇卻總交融着溫煦的邂逅。